这艘超级航母的“舰长”——工业富联董事长李军旗，在1月9日晚刚刚被新浪财经等机构评选为“2019十大经济年度人物”之一。因此，他也成为了每日经济新闻《专访董事长第一季》的开篇访问对象。

  2019年底的一天，工业富联（601138，SH）深圳龙华基地迎来了一批参观者。他们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上市公司高管，在看完几乎不用工人的自动化生产线——“熄灯工厂”后，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感叹：

  工业富联是富士康集团旗下公司，它从成立的那一刻起，担负的使命便是带领富士康这艘航母实现转型。而在舰岛上号令的人物，便是李军旗。

  采访中，李军旗说得最多的，依然是工业富联、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他回应了投资者、行业关心的问题——富士康怎么样摆脱代工、对“人海战术”的路径依赖。

  这位说话声音并不大，脸上随时会带着微笑的董事长，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学霸”，跳级、提前毕业等词，曾贯穿他的求学生涯。

  这天，李军旗也为数不多地向媒体谈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这段从学者“出山”当上董事长的经历，则向更多人，尤其是学生们展示了一条成功的路径。

  1989年，华中理工大学（今华中科技大学）召开了一场名为“机械制造走向2000年——回顾、展望与对策”的研讨会。

  作为机械工程领域的权威专家，杨叔子院士（199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参加了会议，并在国内首次提出了“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这一概念。

  两年之后的1991年，一位出生于河南农村的青年，考取了华中理工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并成为了杨叔子院士的学生。这位青年就是李军旗，他成为了国内最早关注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的一批人。

  李军旗当时研究的方向是故障诊断专家系统，也是AI在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方面的初步应用。两年后，硕士还没毕业，李军旗跳级读了博士，选择了一个故障诊断跟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相结合的题目继续往下研究。当时国内的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实验室硬件环境较差，读了一年博士后，杨叔子院士推荐李军旗去日本东京大学继续深造。那时候的日本制造如日中天，东京大学刚刚建成一个世界领先的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实验室。

  回忆起求学经历，他饶有兴趣。“在日本良好的基础和条件下，那时候我拼命地学习，很多时候是坐最晚一班地铁回家。”仅用3年时间，李军旗获得东京大学博士学位，随后进入高知工科大学进行网络制造专业博士后研究。

  富士康集团选择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的“学霸”作为3000多亿元市值的上市公司掌舵人，自然有无数理由，而李军旗在智能制造、网络制造方面的沉淀，或是这些理由中的一个。

  除了学术上的积累外，李军旗“执着”的精神特质，可能是集团看中他的另外一个理由。

  1988年，李军旗被保送至沈阳工学院（现沈阳理工大学）机械工程系。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大胆地想到了提前毕业这个办法。接着他就给学校打报告，最后还找到了校长。不过学校并不同意他这种“异想天开”的要求。

  “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李军旗没放弃，他继续找老师、找学校领导，希望能提前毕业。后来学校给出了条件：三年级的时候把四年级课程全部修完，并参加考试。李军旗顺利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并且每门都达到了优秀，得以提前毕业。

  随后他又以前几名的成绩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因为成绩好，学校计划把他调剂到学科建设相对较弱的专业，毕业后可以直接留校。但李军旗一心要做杨叔子院士的学生。

  “执着”劲头上来后，李军旗就在火车上给杨叔子院士写信，表明自己的想法。当时，两人还未见过面，但最终的结果是，他的愿望实现了。

  “他只要把方向确定了，想清楚了，就一定会坚持不懈地往前走，不达目标绝不罢休。”工业富联内部的一位高管这样评价李军旗。求学时的强大执行力，随后也被复制到了事业上。

  “我们李博（士）是研究刀具的。”一位工业富联的内部人士用这种通俗易懂的方式，向记者介绍李军旗后来的研究领域。刀具？是的，但不是菜刀，是纳米级精度的、切割手机零部件的刀具。

  可以说，是一部诺基亚手机，拉开了精密制造时代的序幕。而一直钻研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的李军旗，开始将研究兴趣转向精密制造，也是因这部手机。

  20年前，诺基亚的功能手机成为市场热销的电子科技类产品，但因手机体积较小，对精密制造技术提出极高要求。当时手机摄像头的像素只有30万，但制造它的模具却需要纳米等级——5纳米的表面光洁度，100纳米的形状精度。这样的超精密加工，只有日本、德国这些工业发达的国家才能够做。

  2006年9月，李军旗加入富士康科技集团旗下富泰华工业(深圳)有限公司，任高级技术顾问一职。从此，开始了他的另一番人生。自2006年进入富士康后，李军旗他们自主研发了纳米加工机，攻克了铝合金精密切削、不锈钢精密切削等难关。

  如果不是特别熟悉行业，很难理解切个不锈钢怎么就成了“难关”？简单来形容，把豆腐、土豆切成丝不难，但要把排骨切成丝，那就不是人类厨师的工作了。

  不锈钢就像食材里的骨头，硬度很高，因此加工也十分艰难，何况精密切削。但2017年时，客户要把一款手机的铝合金外壳改为不锈钢，因此必须有这种技术。当时，工业富联把全球顶尖的刀具公司请到了深圳，但没有一家公司能攻破难关。于是李军旗他们做了个决定，自己上，自己去研发。最终，他们也确实成功了。

  精密制造，只是李军旗新的研究兴趣，也只是现代制造业提出的各种要求之一。而李军旗的学士本事——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才是现代制造在宏观上的大命题。对工业富联来说，需要下的功夫也多得多。工业富联的智能制造和工业互联网实践，也是“干脆自己上”——首先在工业富联自身的工厂里展开。

  李军旗的做法是，先在工业富联自己的某个领域尝试，若能提质、增效、降本、减存，才会逐渐推广到上下游企业和供应链，然后是跨行业、跨场景到其他领域。工业富联2019年第三季度财务报表显示，截至今年三季度，工业互联网解决方案在工业富联内部获得推广，实现了销售费用下降19%、管理费用下降23%的成果。

  另外，工业互联网给工业富联带来的改变中很明显的一点是，每年用工数量在减少。李军旗表示，随工业互联网在公司的推进，传统业务人数在趋势上会稳步下降。以工业富联深圳的“熄灯工厂”为例，改造后的生产线%。

  目前富士康内部使用的工业机器人数量超越8万台，分布在全国各地超40个工厂。

  记者在2019年12月13日也专门参观了工业富联的熄灯工厂。偌大的车间里，只有一些微弱的小灯，基本上没有工人，但机器一刻不停地唰唰运转，产品便一件件被生产出来。

  李军旗认为，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一种原因是要实现制作的完整过程的可预测性、可控性、无忧生产。另一方面是为了优化人力结构及成本。

  对一家营收高达4000多亿元的庞大企业实施改革，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工业富联的一位高管和记者说，李军旗的生活最简单，不抽烟、不喝酒、饮食清淡。他最大的兴趣，是工作。周六对他来说是固定工作日，周日则会参加一些学术或政府的活动。

  这位高管还给了一个数据化的描述——李军旗每天基本上超过18个小时都在思考工作上的事情。一天才24小时，这位高管凭什么认为李军旗除了睡觉，都在想工作？他观察到情况是，“无论是每天上下班的车上，还是出差的路上，（李军旗）基本都是在打电话安排工作或者讨论工作”。再用一件事情来说，2017年时，公司有一项技术始终没突破。李军旗自己带领技术团队在现场进行讨论、测试、改善，连续一个月基本都是半夜才离开。

  在工业富联，“产品每年都有变化，（会）提出新的要求，相应的技术就要更新迭代，咱们不可以像过去一样，用几年时间来研究开发，必须在几个月（内）就成功”。听完这些，记者提了一个对所有人都适用的问题：“你感觉自己平时的工作所承受的压力大吗？”

  李军旗像采访中的任何一个时间里一样，寻常地笑了笑：“压力太大。”但这个“大”字背后，每个人有不一样的程度。对李军旗来说，这个程度无法量化，但是能归纳。从大环境来讲，制造业的转型升级迫在眉睫。在探索未知的时候，如何转？怎么成功地转？转向何方？

  而从他个人来说，从学界到商界的个人跨度，也极具挑战性，“当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我没想过。但把这个岗位交给你自然有他的道理。既然在这一个位置上了，就要改变自身，挑战自己。”

  身为几千亿市值的上市公司掌舵者，李军旗还要对公司和股东负责，尤其在工业富联上市之前，市场把工业富联视为标杆企业，后续运营能否交出让人满意的成绩，也是当下李军旗面临的考验。

  去年3月，集团在出席一场论坛时认为，富士康将是跟阿里、腾讯比肩而立的网络公司：阿里巴巴解决人与物的互联关系；腾讯专注人与人的互联关系；那么我们的工业互联网就是物与物的关系、机器与机器的关系。就目前而言，还很难下结论说工业富联转型已经获得了成功。公司目前的营收主体依旧是传统的硬件制造业务，对外赋能的案例也还不够丰富。要变成工业领域的阿里巴巴、腾讯，钻研人机一体化智能系统的李军旗，担子依旧千钧重。

  不过，与常人不同，李军旗排遣压力的方法不是运动健身、打牌旅游，而是冷静地分析、思考。“从过去这么多年来看，我一直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挑战，当挑战摆在面前，冷静地分析，深深地去思考，看看有没有别的可以借鉴的经验，不断学习、探索，把压力变成动力。”李军旗说道。

  但李军旗是温和的：“我希望在一个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宽松的环境中，员工能够严格要求自己。”

  出入园区都必选刷卡或者刷脸才能通行的富士康工厂戒备森严，散发着一丝神秘的气息。2019年12月初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记者走进位于深圳龙华园区的富士康，亲身感受到富士康向工业互联网转型后的新变化。

  在环境优美的园区内步行大概10分钟，便可抵达李军旗的办公室。那是一间足够宽的房间，装修并不奢侈，甚至透露出简朴。在整洁的办公桌后面，有一个宽大的柜子，上面摆放了诸如“深圳市龙华区突出贡献人才”“君集杯”技术创新十大人物等奖杯。另外，随处可见的还有各种专业书籍，比如《重构数字化转型的逻辑》等，日文原版的“生产加工用品”和“切削刀具”类书籍。

  按照约定时间，李军旗出现在办公的地方。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儒雅、客气和一点点拘谨，他的身材有些清瘦，没这个年纪的董事长常见的肚腩，但这并不是因为健身，而应归功于清淡的饮食习惯。

  尽管上任后李军旗的知名度较高，但网上关于他个人的资料却很少，外界对他带领的工业富联转型也颇为疑虑。这次，他坐下来，系统地接受了记者的专访，讲述了鲜为人知的成长和就任历程。整个采访过程，李军旗思路清晰、逻辑严谨，将晦涩的工业转型用最简单、易理解的表述向记者做了讲解。

  采访结束后，一位熟悉李军旗的高管向记者透露：他每天基本上超过18小时都在思考工作上的事情，工作是他最大的兴趣。这让记者非常诧异，由此想到一句话：可怕的不是别人优秀，而是比自己优秀的人还比自己更努力。